祖母近来有点变了样子,总喜欢流起眼泪来,同时对过去重要的事情也记忆的越来越清楚,可每回对我讲着讲着,眼泪就不经意地掉下来,然后沉默的闭上眼睛。遇上这样的时候,我也不打扰她,静静地坐在床头,看着她入睡。
我算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小的时候父母为家里奔波,我就随着祖母生活。平日里她上地理干活,总得牵着我,就连挑粪也得把我扛在背上,生怕我这淘气鬼出了差错。有时夜里我胆小不愿去上茅厕,祖母会一边哄着我,一边给我打手电,就担心我怕黑哭闹起来。要是碰上我坏了肚子,祖母还得一手给我摩精油,一手抚我的小脑袋,讲过去的故事劝我入睡。所以在我童年记忆的碎片里满是祖母的身影,即便邻家的啊婆和她的孙女总是对我说点祖母的坏话,我也全不以为然,深深敬爱着我的祖母。
13岁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日月,是一朵花正红艳盛开的季节,是一颗小树正要茁茁成长的时候,可偏偏就在这美好的时刻,我的眼睛得病了,无可挽回的陷入了黑暗,全家子人焦急如焚,各处寻方求药。祖母那时已过七旬,她心疼我,成天成夜吃斋念佛,上寺庙里为我祈福祈愿,让菩萨护佑我早日康复。有次她竟不知从哪家庙里带回一瓶“神仙水”和一棵小无忧树,说是庙里师傅开了光的 洗了水、种了树,眼睛就能去了病根,我满怀希望的把眼睛浸透在圣水里,生想着佛光的灵验。可没料想第二日,眼睛更是肿胀疼痛的厉害,我愤怒了,摔锅砸盆,恶狠狠地责怪祖母,怪她的无知和荒唐 ,并气呼呼的把那棵柔弱的小树苗随手丢在了屋后。祖母是无言的,是心疼的,她能怎样呢,她只能拾着碎片,念叨着我不懂的经文,求恕上天原谅一个孩子忧恼的冲动。现在想想,那时我真是太不懂事了,让一个年老的人受下了多大的委屈啊!
后来的几年,经别人介绍,我去外地上了学,和祖母相见的时间是越来越少,甚至有时我竟会突然的想不起她的模样来,我害怕极了,恐慌得彻夜不眠,我比谁都明白祖母在我的生命里有多么的重要。去年的某日,我忽然接到父亲打来的长途电话,急冲冲地告诉我说是祖母又在堂厅摔了,现正卧床不起。这些年,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是知道的,竟没想到这次会这般的严重,连地也下不来了。挂了电话我忐忑极了,一种恐惧从心里冒起来,不由分说我赶紧托人买了车票,第二日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上各种零星的童年往事闪烁在车窗,眼泪更是不停打湿着眼眶,这是夹着怎样一份深厚的情感啊,让我归心似箭。到了家,没等我叫门,远远的就听见了祖母的呻吟,我寻着声音径直走进房间,脚刚动几步就再不敢往前挪,满地乡亲邻里送来的慰问品杂乱不堪,各种气味更是扑鼻而来,越过这些狼藉走到床头,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那哪里是我熟悉的人儿,蓬乱的白发遮盖了半张脸,皱纹深深浅浅的印在额上,两片凹陷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蠕动着,两条瘦小的腿更是无力的蜷卧起来。祖母听见声响,慢悠悠的睁开眼,见是她三儿子的小子回来了一把就哭开了:“孙儿啊,我总想会去呀,但我还没见你哇,心里苦呀,奶奶这是老了,老了就会遭人嫌呀,天是要我回去啊。。。”我的心象被什么铁丝缠绕似的,酸楚的不是滋味,滚烫的几滴眼泪早不知何时滑进了喉咙。我紧紧握着那双干枯的手,默默的、默默的不知说什么好。我的祖母真的老了,她的皮肤、她的眼睛、她的一切都老了,而我却长大了。这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万物变迁的规律。我心里难受,在也抑制不住,拭着眼泪冲出房间,躲进了屋后的角落。我蹲着、想着却是什么也做不了,默然的望着天,看着地,不经意间看到了那棵无忧树。无忧树啊,无忧树---无忧无愁的耸立在这已经十年了,十年前你是一棵小树苗,十年后你长成了大树的模样,你被遗忘在这角落了,你的枝叶里应该是有着春天一样的生命吧,等待一个又一个年头的到来,只是有谁会记得是谁把你带来的呢?没有人,终究没有人!
没过几日,请假结束的通知很快就来了,离家的时候是痛苦的,我没来得及向祖母道别,是不忍、不舍、更是不敢,匆匆忙忙回了学校。现在大概一年又过去了,对于家里的老人我始终放心不下。
前些日子,父亲又打来电话说是祖母住的那间屋要拆了,得让给四叔五叔盖新房,老人被移到了上辈留下的老泥房里。我听后心又是猛的抽了一下,那老房已经许久没住下人了,没电没水,全是孤零零的黑暗,怎住得下人呢。我知道这么几年,大人们为了点祖辈留下的东西绞尽脑汁,他们太聪明了,聪明得忘记了一位身患重疾的老人。我是多么想赶回家去,背起我的祖母,就像小时她背我一样,离开那张病床,离开那间冷冰冰的屋子,去见一见早晨的阳光,让朝晖洗去她的痛苦,照亮幸福的暮年,但这一切真的好难,我只能藏着无奈,在远方默默祝愿着我最牵挂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