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石兰,也许熟悉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提起兰花,一定都不会陌生,喜爱者甚至还能如数家珍般将自己所欣赏的兰花品种一一列举赞美一番。而石兰,就是兰花这个偌大家族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石兰虽说也是人工栽培的盆景兰花,可却有着一番造型独特、与众不同的别样风采。但见它,如水仙之叶葱绿饱满,排排挺直、相互支撑、昂扬向上,与前端所依托的山石相映成趣、浑然一体,透射出动人魂魄的傲骨英风。倘若没有三十年前那意外所见的心灵震撼,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那样深刻的印象,去领略和感受石兰。也决计不会在失明近二十年的今天仍那样心系情牵敬重它、喜爱它。
在我家过去的老房子里有一座不小的花园,种植的花草树木不下数十种,有些品种在外还很难寻觅到呢,一到春天,这里满目葱茏,各种鲜花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当然这里也有我父亲的功劳,特别是他老人家离休后,花园里时常可以见到他乐此不疲辛勤劳作的身影。我就是在那时见到了石兰。
说实话,最初见到石兰印象并不深刻,实在是因为看惯了这花园里争奇斗艳的一切,也无心去仔细品味和端详摆放在花园边台阶上那一溜盆景中的石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石兰确有些特别,我总以为这缩小版的山峰巨石与兰花配对只不过是花匠师傅用来提高观赏效果所刻意构作的艺术造型罢了。若非机缘巧合,亲眼所见石兰的真容,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认识石兰,让误解屈枉埋没了一个好端端极不寻常的石兰!
那天是星期日的上午,按照父亲的要求,先将一颗日渐长大的盆景石榴移入旁边花坛的泥土里,搬动时不小心将紧挨着的石兰花盆碰翻了,那尊山石也滚落一旁,幸好是撒了一些土,石兰整体并未受到大的影响。当我把花盆扶正时,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那原先埋放石头的坑里,竟然密密匝匝横卧着石兰下半身完全裸露的根段——白森森凹陷扭曲!天哪!怎么会是这样?!我的心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不可能!撒出去的仅仅是一些浮土,不足以覆盖遮住它的身躯。这刺痛眼睑的分明是瘦骨嶙峋佝偻变形的残肢!这可是最忌讳让人瞧见的另一面哪!我有些自责地局促不安起来……我仿佛听到了倒伏在一旁衣冠不整的石兰痛苦的呻吟和求救的呼声。我不敢多想也不忍再窥视这凄惨揪心的一切。慌乱中下意识在花坛里抓起一把土,把暴露的坑填上,似乎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可是那倒伏散乱的石兰仍无法直立,无精打采地躺着、挣扎着。不对!难道那块石头真有什么奥妙?填进去再说!我迅急掏去埋在坑里的土按原样将那尊山石嵌入坑里,奇迹出现了,倒伏的石兰挺直得立了起来,齐刷刷的煞是精神,仿佛还在向我微笑颔首致谢呢。真没想到!这哪是一般的刻意塑造的艺术品,简直是天生的一对难分难离的命运整体!真可谓是石兰——一个在重压之下方显勃勃生机英雄本色的石兰,好一个生命顽强的石兰!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顿觉宽慰和感奋。也许是自身残疾的悟性体验,肃然起敬之余潜意识里柔肠百转,似乎又多了几分怜惜和疼爱。内心油然发出阵阵感慨:石兰太像我们残疾人了,真不容易,很不简单!打那时起,只要一有空,我总要到花园里石兰的跟前蹲上一会,深情地看着它,默默倾诉百感的衷肠……
说真的,我是个单纯易动感情的人。虽然这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但今日忆及仍历历在目。那景那情,似曾相识的感同身受相互交织。此时此刻不能不使我想起很多……因为印象太深刻,我想到了原先工作室同单位的女打字员,要不是推拿触摸到她因为患小儿麻痹症而过度控制跛足的失衡所造成的脊柱严重侧弯变形,肌腱骨化,你哪里会想到,这外表恬静姣好目光柔和而坚毅的她,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折磨和忧伤。我想到了那些个完全失去双腿或下肢瘫痪的修鞋师傅,硬是用布满老茧粗糙的手将满意送到了千家万户,想到了为祖国体育运动争得荣誉的残疾健儿,想到了失去双手,以足代手完成学业的孩子,想到了千手观音的残疾演员——又仿佛听到了那盲童钢琴家悦耳的弹奏,更想到了完全丧失视觉和听觉的海伦凯勒所展示出的生命奇迹和价值魅力!在他们那令人感佩动容的自强背后,哪个不隐藏着鲜为人知、又难以启齿的苦涩和悲怆,哪个没有为巨大付出承受过伤和痛,流过血和泪,哪个不背负着世俗偏见的重压,遭受过歧视羞辱和嘲讽?他们谁个不想拥有健全人得天独厚的空间沃土,怡然自得尽享有尊严有质量体面潇洒、斑斓多彩的生活。面对残疾的巨大障碍束缚的重压,他们没有抱怨消沉,没有作茧自缚。而是以自己最独特的生命开拓,以水滴石穿的坚韧挑战自我,倔强地直起不屈的脊梁昂首挺立了起来,何等壮美别样的风采!何等精彩有为的空间!英姿勃发,生机竞放,这就是石兰,超凡脱俗、内心强大、生命力旺盛的石兰!
我赞美石兰,不仅是其所特有的兰石一体,凌然淡雅、挺拔秀丽的气质,更在于其所蕴含的不畏艰辛、不惧挑战、奋发向上的品格。这是一种外在的和内在的美!我敬重喜爱石兰的正是这种既生于自然,又超越自然,生命价值有着人格化魅力的美!石兰的美寓意是深刻的,对人生尤其有着借鉴意义。在我失明后的人生处于最艰难时期,曾两次撰文写过石兰。面对成疴磨难、凄惶不堪的重负,赞美石兰无疑于一次洗礼。虽说这是笔下润物细无声的情感释怀,但这绝非是闲情逸致的雅兴抒发。那是在过坎、攀越陡峭,是惊心动魄的自我较量!心灵在冲刷中卷走了沉重找回了轻松;认识在碰撞中日渐清醒,拨云见日,升华出了几多坚毅和从容;精神在鞭策中一扫往日的倦容困顿步履蹒跚,又重新振作起来了。这里涌动着激励和感召,那是战胜自我冲出牢笼的正能量;这里跳跃着信心和希望,那是放飞自我迎向新生活的一缕曙光。而每写一次石兰都会有新的感受和收获。我由衷的感谢石兰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温暖的手,传递给我那深沉的力量。为我抚平烦恼,化解忧伤,给我勇气,唤我顽强,支撑我挺立,助推我前行!如今我已过来了,正以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坦荡面对人生,精神充实、情趣饱满、生活愉悦。
石兰的美之所以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给人产生深刻的影响。归根到底就在于它有着最具感染魅力的自强的美,由此扣动人的心灵,引起自强的生命共振和价值共鸣。自强,是残疾生命放歌最生动的写照。赞美石兰就是赞美自强,以激励自己续写自强的人生。我时常这样回味和感受石兰,回顾总结自己的人生,从一点一滴的体验中感悟汲取自强的正能量,从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中开拓创造无愧于人生、无愧于时代的新生活。
是的,此时的我心情是愉悦的,更充满了对石兰的爱。尽管我的眼睛已不能再看见石兰的芳容,一睹其风采,但它那生动的气质和品格的美,以及那种美——魅力无穷的深沉力量,使我受益匪浅的切身体验和感受,已深深地刻入了我的心间,在我的记忆中流淌着、跳跃着……也许这是巡访故里的春天漫步,此刻,在烂漫盛开的百花园中,我仿佛看到了石兰正在向我微笑。那是褒奖和祝福的微笑!我,也在微笑。这是直面人生的慨然,是情怀放飞的豪迈!这是发自内心最美的微笑。这微笑永远属于自强不息、勇于开拓、创造新生活的胜利者、成功者!或许这是我这次写石兰的最大收获吧。
对于石兰,我总有着一种难以淡却的特殊情感,也许是残疾相连、自强相同的缘分吧。在我的心里一直潜留着为石兰撰文点赞的冲动!此次征文了却了我平生的心愿,也为自己的人生留下那珍贵难忘的镜头,以作永久的纪念。让石兰微笑着始终与我相伴,成为我自强人生中一抹不灭的亮色,昂首傲立,鲜活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