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成长的记忆,完全存留在村落的青石板路上。
像所有的孩子一样,童年有十个月光景光着脚丫在村落青石板路上奔跑跳跃。白天,雨点噼噼啪啪弹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斑斓的水珠,脚踏细腻的青石板,有一股透彻的爽意;夜晚,孩提的双足在青石板上疾驶,你躲我藏地在村里捉猫咪,直到祖母的呼唤在高处响起。他知道,青石板的路很长很长,延伸到每家每户,延伸到村外在丘陵和山岗密林里盘旋,那一条条千年古道,承载并见证了全部历史盛衰的记忆。
他一直想,在淳安,已无法寻回童年的印迹,因为经济的快速发展,相对于缔造者的初衷构成了悖论与讽刺,社会在创建现代文明家园的同时,压扁了传统文化全部的精髓与精神脊梁。
然而这个雨天里,在慈滩村里童年的梦。那是一片参天大树,大树镌刻着历史的年轮。走过“兴隆桥”,沿着青石板拾级而上,村落中央的深沟里山泉一直訇响。抬头望去,雨点在瓦楞上跳跃,伴奏起揖揖的乡曲;檐下的麻雀露出黑眼圈,在雨中喈喈欢叫。这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的画卷,它在近乎于僵化而又实用的社会生活中,遗留着古朴的情态与柔软的风尚。
慈滩有千年历史,从村口到半山腰的末端,依次铺设着光洁的青石板,所有的建筑群都承接着历史的风俗民情,门洞、东司、猪草缸、女人埠依旧保着留先人的原样;灰白的墙体和青瓦的建筑主体,包容着力学与美学结合的高度完美。
走进家院,这是慈滩保存最好古建筑群,院子很大,有不少石条铺就,主休建筑座北朝南,东户西牖,雕梁花窗,粉墙、青瓦、马头墙、砖木石雕清新典雅,有着明显的徽派遗风。专家陆先生称:这是典型的清代建筑,保存如此完好在淳安实属少见。大门厅堂,有一口天井,整个宅居以天井为中心,厅堂梁柱有线条明快的雕刻。女主人告诉父亲,整个建筑群有七个天井,有三个兄弟居住,因为没钱也没地基,住不上洋房。父亲告诉她:这幢房子值数幢洋房。主人一笑,流露出许多惨淡与无奈。
这样的群体建筑在慈滩还有,从业已倒塌的断墙和石板石条上,依稀可见古时慈滩的风范。听父亲述说,慈滩村本有500号人,出过7个秀才两个县官,村口有城门,户户相通。或从甬道,或从楼上,青石板连接起家家户户。早年慈滩从没被抓过一个壮丁。老人的叙说让父亲联想起童年许多趣事与青石板有关,打纸派,旋驼锣,鸡毛毽,跳绳子,不时还在沟底捡块“洋红”在青石板上画个棋盘,用白石珠当棋子撇开大腿当路下棋。青石板是一种文化,青石板对村童来说是一种启蒙和人生成长的体验,青石板敞开自己的胸膛,从古到今接纳了朝野的洗礼,承载着厚重的人生苍桑,而那些古建筑群中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根柱子,每一条栋梁都包容了仁义礼智信传统文化的洗礼,都浸透着先哲们智慧的篇章。父辈把这一切留给我们,我们,却再也不能把美好传承给子孙。我们不想看到,在现代文明和彻底的实用主义下,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美学体系荡然无存。
站在慈滩的最高处,心潮起伏,父亲担忧,在片片的瓦砾和衰败流檐翘角中,历史的传承不要像被割断的脐带,让少年亲情的记忆消失在青石板的毁坏中,消失在只有力学结构没有美学文化的建筑体系中。可惜如此美丽的村庄却被造新安江水库而湮没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