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之右,鄱阳之南,有奇山生焉,状如龙虎。山多清溪深潭,侧畔樟桂蓊然,香气馥郁。潭中锦鳞戏波,每有苍鹰搏击其上,城因而得名。”
车近鹰潭,晨曦正怯怯撩动舒阔的楚天夜幕,人也在半梦半醒间品啜着昨昔的风火流转。忽觉一股清泉漫过心田,炎炎夏日,迢迢逆旅,一切苦楚仿佛都被这泓甘洌刹那间润透涤净了,只有播音员恬淡的女声柔和着耳畔的缥缈,宁静如梦,清凉如水。就在这似明还暗的朦胧中,一幅画卷牢牢攫住了我的心:佳木葱茏,锦鳞遨游碧潭,明丽得令人神往;群峰壁立,雄鹰搏击苍穹,峭拔得叫人窒息。幽远传说,秀美画卷,都溶在这明丽峭拔里,如诗如歌,熨贴着心房。最初对此次全国盲人文学爱好者笔会选在这遥远城市的困惑似乎也有了答案。作为首次应邀参与盛事的幸运者,踏入江西,我将亲近那火红炽烈的热土;走近鹰潭,我又会从这峭拔明丽的意境中获得些什么呢?
一双无法亲吻绚烂的眼睛,一颗难抑生命律动的心灵,一支强自书写亮丽的残笔,一个苦苦追寻光明的生命,这就是我吗?多少年来,每每独坐静夜,相对从未谋面的一窗星空,取一本盲书,让指尖的细腻舔舐过灵魂的条条沟壑;每每默处斗室,神交久已知名的先哲巨匠,酌数行文字,把心海的恣肆凝炼成生命的声声呐喊,我都会向自己发出这样的追问:长路修远诚然不该羁绊求索的脚步,可倘若不知路在何方,你该何去何从?疾风骤雨固然未曾消磨奋飞的意志,但如果折了梦的翅膀,你还能否自由飞翔?尽管黑暗中的不懈前行已近于无需理由的信仰,但心依然时时被一种莫名的怅惘包裹着。都说心若在,梦就在,可瑰奇的梦想难道就止于这平庸的生活?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可满腔的抱负何时才有自由施展的空间?
是的,自由。数日江西之行,这个词语无时不在拨动我的心弦。访问上饶,重温叶挺的《囚歌》,我久久感佩着英雄坚守信仰的忠贞;走进茅家岭,抚摸冰冷的刑具,我更深深震憾于先烈追求自由的勇气。为了信仰,英雄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为了自由,先烈敢于面对惨无人道的摧残。面对心灵与身体的自由,无论是放手还是奋争,都体现着无伦的坚毅和执着,束缚肉体的镣铐何尝丝毫地阻碍过他们心灵的自由飞翔?
还有瑞金。那庇护过一代伟人的参天树王,那记载着几多英烈的巍峨高塔,更有那润泽人心的幽幽红井、一苏大会的嘹亮歌声,都在诉说着一个个关于自立更生、为追求自由而奋发图强的动人故事。尘封的旧宅,那是共和国最初的摇篮;陋敝的设施,那是老百姓曾经的希望。当年的先驱们曾以如椽巨笔描绘过壮阔蓝图,如今的后继者则用坚强巨手把控着伟大时代,然而这些又是在怎样的艰难无助中拼搏而来的呢?
难道仅止这些吗?不,短短数日,多少近切的感动在身边氤氲。一位位和蔼的师长,一个个久慕的盲友,一句句旷达的言语,一朵朵感人的花絮……思想何曾享受过如此的饕餮盛宴,身心更从未经验过这样的启迪。几天来陪伴我们的蔡经理说她被这次特殊的导游任务深深感动着,其实何止于她,身为其中一员的我更是受益良多。无论是身为领导的李伟洪、滕伟民,还是著作等身的张骥良、李东晖,无论是娴静儒雅、洋溢师者气质的杨佳、廖雁,还是风趣诙谐、拨洒灿烂笑容的孟国鸣、孙晓东,还有为盲人奉献半生、仍象慈母般关怀着我们的苗雨生老师,还有活泼得象个大孩子、却拥有一颗同样炽烈爱心的魏红编辑……太多了,他们的经历都有感人至深的故事,他们的心路都是催人奋进的赞歌。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促膝交谈,你都会体悟乖舛与幸福的辩证,也都能领会自由对生命的价值。正是在这几天里,我明白了“人可以在黑暗中看到阳光下看不到的东西”,也正是在这几天里,我决定了“既然不能看到这个世界,就让这个世界看到你”。生理的残疾决不意味着生命的残缺,身体的桎梏更难禁锢住灵魂的自由。都说这次笔会是为庆祝建党90周年的红色之行,但对我而言却更象是一次寻找自由的洗心之旅。那碧澈的庐溪水,不正是洗净蒙尘的甘露,那如火的丹峡岩,不正是指引前行的航标吗?
临别,对着近在眼前、却只能峥嵘宛转于臆想中的丹山碧水,脑际又浮现出那明丽峭拔的图画。鹰潭,这秀美的名字莫非也有着深意?忽地,久酿于胸的词句如冲开心锁的激流般汩汩而出:“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重访先辈的足迹,重温伟人的诗篇,对于自由,对于拼搏,又该有怎样的领悟呢?
再次登上列车,夜幕珍爱地轻拂着身后的城市,我也郑重地将数日的感动与欣喜用记忆的丝线密密缠绕。未来的日子里,它将不断坚强我的意志,指引我的心灵,飞向那峭拔的风雨,也飞向那明丽璀璨的自由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