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我想,当我们构想一个美妙的新城时,让我们采用盲人作为城市居民的原型,而不是当模型已经定型之后,才想起盲人。”
他叫克里斯·唐尼(Chris Downey),是美国旧金山一名建筑设计师。2008年1月,他加入了Michelle Kaufmann设计公司,成为执行总设计师,这家公司致力于环保的预制模块化住宅设计。克里斯的任务包括设计指导、公司管理和客户关系。业务主要是住宅,特别是家庭住宅。但是不幸的是,在克里斯入职前一个月,他检查出脑部肿瘤。
克里斯·唐尼(Chris Downey)美国建筑设计师,因脑瘤手术失明,失明后依然从事建筑设计工作,为盲人学校和盲人住宅设计提供咨询。
“我又不是世界上第一个失明的人”
2008年的3月17日是圣帕特里克节,克里斯在医院登记开刀,切除一颗脑瘤,手术很成功,但是两天后,他的视力开始减退,第三天他就完全失明了。在知道自己失明的一瞬间,“我被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迷茫及无助所击倒,相信这事发生在谁身上谁都会这样。然而当我慢慢停下来思考,我逐渐意识到,我依然拥有很多值得感恩的东西。我想起我的父亲,他36岁时逝世于脑部手术的并发症,当年我才7岁。 所以,即使我有理由对未来感到害怕和迷茫,但至少我还活着,我的儿子还有爸爸,而且我又不是世界上第一个失明的人,我知道一定有各种系统、技术、训练⋯⋯能让我即使失去视力,也能过有意义的生活。”
几天之后,克里斯出院了,出院时他给自己下了一个任务,那就是一定要尽可能找到最好的训练尽快重新建构自己的人生。失明后一个月,克里斯就重新工作了, 他当时没有接受任何失明的康复训练,就直接回归了办公室。“我的同事和公司管理人员都很支持我,给我许多鼓励。”之后,康复训练开始,克里斯接受了定位训练以及科技行业所需的计算机技巧课程。他甚至开始和之前的骑友一起骑双人自行车,自己一个人步行穿街,搭乘公交。让克里斯没有想到的是,经过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得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对比失明前后,对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难以置信又截然不同的感受体验。
“在恢复训练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是学会依靠视觉以外的其他所有感官,就仿佛一个全新的感知信息的世界向你敞开大门。我被这个城市中,我身边的各种细微的声响所组成的交响乐所深深震撼,学会利用这些声音,你方能明了你身在何处,如何行走,往哪里走。仅仅是通过握住的一根盲杖,你能感受到脚下地面的不同纹理,当阳光温暖你的半边脸颊,或者微风吹拂你的脖颈,你就能知道你身处何方。有些城市有些城区有它们自己的味道,幸运的话,你甚至可以跟着你的鼻子走到那个你一直寻找的新开的面包店。”
我们不能通过网络到达建筑
不久,经济陷入低谷,克里斯在2008年12月不得不离职。2009年伊始,克里斯已经失明10个月,外加失业,情况并不乐观。不过旧金山一家设计公司合伙人很快找到他,因为他们有一个针对多重伤残和盲人老兵的康复中心项目,项目处在设计阶段,甲方和设计公司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了解这些看不到建筑的用户的真实体验。他们发现了有着20年从业经验、新近失明的克里斯之后,感觉似乎有办法填补这个理解的鸿沟。克里斯刚刚丧失视力的事实也成了优势,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个项目得以顺利完成。
之后,克里斯开始关注盲人学校、康复中心等项目。他参与了一所盲人学校导盲犬设施增建项目,同时还担任纽约盲人住宅项目的咨询顾问,该项目位于纽约曼哈顿西23街,包含220套住宅。此外,对于换乘枢纽、机场和博物馆等项目中,盲人使用不便利的现状,他做了深入研究。在某些项目中,尽管无障碍法规已经去除了一些行动方面的障碍,但在盲人进入设施后,没有进一步的导引帮助他们更好地使用这些设施,这也是需要提高的。
由于建筑师需要绘图,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门依赖视觉的职业。但是克里斯持不同观点,他认为建筑首先是一门创意行业,建筑师思索、考量、调查、研究,通过绘图和模型制作的方式来将创意展示出来。克里斯现在仍然绘图,他使用特殊的绘图工具,落笔后线条会凸起。他表示,通过手指读图和用眼睛看图完全不同,一个是一眼窥见全貌,另一个是从局部到整体。练习一阵子后,他逐步产生了手指和大脑的神经连接,他也开始学习盲文。
在生活中,克里斯选择使用手杖,而不是导盲犬,部分原因是他喜欢空间的回声,手杖帮他发现周边的空间。
克里斯觉得,建筑师太依赖图纸,似乎忘记真正住在建筑中的体验。尽管科技不断发展,但建筑依然是一个完整的感官体验。人们不能通过iPhone或者网络到达建筑,而是必须亲身走进去。
通过特殊工具绘制的线条凸起的图纸,克里斯可以通过触摸来阅读,只不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整体的图纸,盲人却要一点点感知局部,在脑海中拼凑整体形象。
“残障简直是权利平等的提供者”
克里斯讲了一个小故事:“有一次我在奥克兰沿着百老汇街走着,走到一个街角,我等着过马路的信号音, 声音响起,我准备过马路。突然,我的右手被人一把抓住,他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上斑马线,又拽着我过了马路,对着我狂讲中文,我感激他带我安全过马路,不过,我觉得如果想要帮助盲人,先说句‘你好’可能会比较好。自我失明之后,我被这座城市所震撼,当我走过百老汇,在每个街区都能得到别人的祝福。‘祝福你, 伙计’‘加油,老弟’‘老天保佑你’⋯⋯我失明前可没得到过那么多祝福。我知道,这有时惹得一些盲人朋友很烦,可能认为那些祝福是出于怜悯,而我更倾向于觉得那是出于我们共同的人性。”
克里斯认为,残障跨越了民族、社会阶层、人种、经济状况的界限,简直是权利平等的提供者,人人皆可有份。 他听说残疾人群体间有句话说:世上其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残疾的,另一种是还没发现他们自身残疾的。“这是看问题的另一个角度,我觉得这还挺美的,因为这相比‘我们/他们’, 或者‘健全人/残疾人’的说法显然要更包容,更加诚实,并尊重生命的脆弱。”
“我想,当我们构想一个美妙的新城时,让我们采用盲人作为城市居民的原型,而不是当模型已经定型之后,才想起盲人。如果你在设计一座城市的时候心中有盲人,那你设计出来的,将是一座可以给行人多种行走方式可以选择的城市;如果你在设计一座城市的时候心中有盲人,那你设计出来的城市将拥有健全的、无障碍的、四通八达的公共交通,联结城市的各个区域;如果你在设计一座城市的时候心中有盲人,那城市将能够提供大量工作机会,盲人也想工作,他们也想自力更生——设计一座给予盲人方便的城市,这座城市将会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加包容、更加公平公正。”